莊子譯文38

齊桓公在沼澤地裡打獵,管仲為他駕車,遇到了鬼。桓公撫摸著管仲的手,問道:"仲父見到什麼?"管仲回答說:"我什麼也沒見到。"桓公回到宮中,夢言囈語而患上了病,好多天不出見群臣。齊國士人有個叫皇子告敖的,對桓公說:"是您自己傷害了自己,鬼神怎能傷害您呢?人體內憤急而鬱結的氣,如果突然渙散而收不回來,人就會顯得中氣不足;鬱結的氣如果上升而不下降,那就使人好發怒;如果下降而不上升,那就使人健忘;如果既不上升,也不下降,聚結在心區,那就會使人生病。"桓公說:"這樣說來,那麼到底有沒有鬼呢?"皇子告敖回答說:"有。髒水污泥之處有鬼叫履;灶上有鬼叫髻;房舍裡最吵鬧的地方有鬼叫雷霆;東北方的窪地裡有名叫倍阿、鮭蠪的鬼跳來跳去;西北方的窪地裡,有名叫泆陽的鬼盤踞在那裡;水裡有鬼叫罔象;丘陵有鬼叫峷;山上有鬼叫夔;曠野有鬼叫彷徨;大澤有鬼叫委蛇。"桓公問:"請問,委蛇鬼的形狀是什麼樣子?"皇子說:"委蛇,它身軀大如車輪,長如車轅,穿著紫衣,戴著朱帽。那東西,最怕聽到轟轟隆隆的車馬聲,一聽到就捧著腦袋站起來。看到這種鬼的人,很快就要成為霸主了。"桓公聽罷不由得開懷大笑,說:"我見到的鬼就正是它。"於是整理衣帽與皇子告敖同坐共語,不到一天病就不知不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。

莊子譯文37

戴晉人對梁惠王說:"一種小動物叫蝸牛,您知道嗎?"回答說:"當然知道。"(戴晉人說):"有建國在蝸牛左邊觸角之上的叫觸氏,有建國在蝸牛右邊觸角之上的叫蠻氏,經常為爭地盤而開戰,每戰拋棄的屍體就有數萬,勝利的一方追逐敗逃的一方往往達半月之久才收兵。"梁惠王說:"哎呀,你大概是說謊話吧!"戴晉人說:"就請讓我替您證實它。在您看來宇宙有窮盡嗎?"梁惠王說:"無窮。"戴晉人說:"您知道當馳騁想像遊心於無窮的宇宙之後,再回到人所居住的四海之內,兩相對比,渺小的通達之國不是如有如無嗎?"惠王回答說:"是的。""在通達之國中有一個魏國,在魏國之中有個梁,在梁有您這個國王。從在整個宇宙中的地位來看,大王您和蠻氏有什麼區別呢?"惠王回答說:"是沒有區別。"戴晉人辭出,梁惠王悵然若有所失。

莊子譯文36

兩個儒生口誦著《詩》《禮》,幹著盜挖墳墓的勾當。大儒在墓外向墓穴裡低聲傳話說:"東方放亮了,事情幹得怎麼樣了?"小儒在墓穴裡回答說:"衣裙還沒解下來,口中還有顆寶珠呢!"大儒便說:"《詩》中有這樣的話:'青青麥苗兒,長在山坡上。生前吝嗇不施捨,死後為何含寶珠。'你把這死鬼的鬢髮紮起來,壓住他下巴上的鬍鬚,用鐵槌輕敲他的下巴,再慢慢撬開兩頰,千萬別損壞了口中那顆寶珠啊!"

莊子譯文35

想對付撬箱子、掏袋子、開櫃子的小偷而作防範準備,便一定要把繩子捆得緊緊,把插栓、鎖鑰加固得牢牢的,這就是世俗所認為的聰明做法。然而大盜來了,背起櫃子、扛起箱子、挑起袋子就跑了,他們唯恐捆得不緊,插栓鎖鑰加固得不牢呢!如此看來,那先前所講的聰明做法,不正是替大盜做準備嗎?所以不妨就這個問題再深入論證如下:世俗所認為的聰明行徑,有哪些不是在替大盜做準備呢?所說的聖人,又有哪一個不是在替大盜充當看守呢?根據什麼知道是這樣呢?從前齊國村邑毗鄰,彼此相望,雞鳴犬吠的聲音相互都可以聽到,漁獵的網罟所布設山澤,犁鋤農具所耕作的土地,方圓二千多里。整個國境以內,所採取的設立宗廟、社稷,建置大大小小的行政區劃等種種措施,何嘗不是在效法聖人呢?然而田成子一個早上就可以把齊王殺掉而竊取了齊國,他所竊取的難道僅僅是那個國家嗎?他是連同那些所謂聖明智慧的禮法都竊取去了。所以田成子雖然有了盜賊的名號,卻仍然身處堯、舜一樣的安穩地位,小國不敢非議,大國不敢討伐,他這田完的十二世後代終於佔奪了齊國,這豈不是把齊國連同那些聖明智慧的禮法一古腦兒都竊取了,從而用來掩飾維護他這盜賊的身份嗎?

莊子譯文34

假國人逃難,有個名叫林回的人拋棄了價值千金的玉璧,背著嬰兒急忙逃跑。有人問道:"要說錢財,嬰兒比璧玉少得多;要說牽累,嬰孩的牽累比璧玉大得多。拋棄價值千金的璧玉,背上嬰兒奔走,為的是什麼呢?"林回答道:"那璧玉不過是因為值錢才跟我在一塊兒,這嬰兒可是血肉相連之親啊!"那以利益相結合的,迫於窮困禍患就會相互拋棄;以骨肉情長相連繫的,窮困禍患相逼就會相互依靠。

莊子譯文33

惠施在梁國做相,莊子前去看望他。有人對惠施說:"莊子來,目的是要取代你做相。"為此惠施很緊張,就在城內搜查起來,一直搜查了三天三夜。莊子聽說,於是就自己跑去見惠施,說:"南方有一種鳥,名字叫鵷雛,你知道嗎?鵷雛這種鳥,由南海飛往北海,沿途除了梧桐樹決不棲息,若非竹實一概不吃,不遇甘泉一概不飲。正在這時,鴟鴞撿到了一隻腐臭的老鼠,見鵷雛從它頭上飛過,便仰起頭來瞪著眼睛看著它,大叫一聲'嚇'!現在,你是想拿你的梁國來'嚇'我嗎?"

莊子譯文32

莊子去為一位死去的朋友送葬,途中經過惠子的墳墓,便回頭對跟隨的人說:"郢都有個人,塗牆時鼻尖上沾了一滴白堊,就像蠅翅一樣細薄,便讓匠石替他削掉。匠石掄斧生風,郢人任他砍削,白堊被削得乾乾淨淨,而鼻子沒傷一根汗毛,這個郢人站在那裡神態自若。宋元君聽說了這件事,把匠石召去說:'試試替我表演一下斫鼻的技巧。'匠石說:'我確實曾經可以把別人鼻尖上的泥點削掉,但是,我的搭檔已經死去很久了!'自從惠夫子死了以後,我再也沒有遇到可做我搭檔的人了,我沒有可以與之論辯究理的人了!"

莊子譯文31

泉水乾涸了,大群的魚兒一起困在陸地上,互相呵氣使對方濕潤,互相吐出唾沬維持彼此的生命。與其如此,倒不如讓它們在江河湖海裡彼此相忘。

莊子譯文30

影子的影子問影子:"剛才你行走,現在你停立不動;剛才你坐著,現在你站起來。你怎麼這樣沒有自己的獨立操守呢?"影子說:"我是有所依賴才這樣的嗎?我所依賴的東西又有所依賴才這樣的嗎?我的依賴就像蛇腹下的橫鱗、蟬背上的羽翅嗎?我怎麼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才這樣?我又怎麼知道為什麼不是這樣?"

莊子譯文29

古人所說的得志,不是就官位顯達而言,而是說自身的快樂才是超越一切的快樂;如今所說的得志,就是說官位顯達。高官顯爵加在身上,不屬於本性真情的東西,只是身外之物偶然來到,是一種暫時的寄託罷了。既然是寄託,它的來到擋不住,它的離去不能留。所以不要因為獲得高官顯爵而驕縱放肆,也不要因為身陷困境而隨波逐流,其間的快樂彼此都一樣,所以不因得失而煩惱。如今寄託的東西失去便不快樂,由此看來,(得到外物)雖然快樂,卻未嘗不是本性的迷亂。所以說:因為外物而喪失自我,因為世俗而喪失本性的人,不妨把他叫做倒置本末的人。

莊子譯文28

楚昭王丟掉了國家,屠羊說逃難中一直跟著昭王。昭王回來恢復國家之後,要賞賜跟隨出逃的人。輪到了屠羊說,屠羊說說:"大王丟了國家,我丟了宰羊的飯碗;大王恢復了國家,我也恢復了宰羊的職業。如今我的'官爵俸祿'都已恢復了,還要賞賜什麼呢?"昭王聽到這件事後命令手下說:"強令他接受封賞。"屠羊說說:"大王當初丟掉國家,不是我的罪過,所以我不敢接受懲罰;如今大王恢復國家,也不是我的功勞,所以不敢接受賞賜。"昭王聽了匯報後說:"讓這個人來見我。"屠羊說對傳令的人說:"楚國的禮法,一定要有大功受重賞才能受到國王召見。如今我的才智不足以保全國家,而武勇又不足以為國獻身。吳國軍隊侵入我們的郢都,我在國難面前害怕了,所以逃避敵人,並非是我有心追隨大王啊!如今大王想不顧禮法,破壞規矩來召見我,這不是我願意讓天下的人聽到的事情。"昭王對司馬子綦說:"屠羊說處在卑賤的地位,但陳述的道理很深刻,子綦先生就替我用卿相之位請他吧!"屠羊說說:"卿相之位,我當然知道它比羊肉鋪子尊貴;萬鍾俸祿,我當然知道它比宰羊收入豐厚。但是,我哪能因為貪圖官爵俸祿而使我們的國君落於濫加賞賜的名聲呢?我不敢接受,只希望讓我回到我的羊肉鋪子裡去。"就這樣始終不肯接受賞賜。

莊子譯文27

申徒嘉是個受跀刑斷掉一隻腳的人,他與鄭國的子產同拜伯昏無人為師。子產對申徒嘉說:"我先出去,你就等會兒再離開;你先出去,我就等一會再離開。"到了第二天,他們又合堂同席坐在一起。子產對申徒嘉說:"我先出去,你就等一會兒再離開;你先出去,我就等一會兒再離開。現在我要出去,你可以暫且留下來嗎?還是不能呢?你見到我這執政大臣還不知迴避,你把自己看成是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的執政大臣嗎?"申徒嘉說:"老師的門下,有當上執政而像您這樣的嗎?您以您的執政地位而沾沾自喜,就可以瞧不起人嗎?我聽說過這樣的話:'鏡子明亮灰塵就不能停留,灰塵停留鏡子就不明亮;長期和賢人相處就沒有過錯。'如今您所最尊重的,是我們的老師,在老師的堂下還說出剛才這樣的話,不也太過分了嗎?"子產說:"你已經這樣了,還想跟堯比美德,估量估量你自己的德行,還不夠作一番自我反省嗎?"申徒嘉說:"若讓自己來申辯自己的過失,多數人都會認為自己不應該受刑致殘;不申辯自己的過錯,認為自己該當受刑而不應全形,這樣的人是很少的。知道事情的無可奈何,而能泰然處之,好像命中注定一樣,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做到這一步。人們好像遊蕩在後羿彎弓拉弦射程之內的獵物,中央的地方就是必被射中之處;但是也有不被射中的,那就是命運。人們因為自己有兩隻腳,便嘲笑我只有一隻腳,這樣的人我遇到的多了,過去我總是勃然大怒;但自從來到老師這裡,便怒氣全消,幡然省悟了。不知道這是老師用美德來熏陶我的結果,還是我自己醒悟的結果呢?我跟從老師已經十餘年了,但他從來沒有感到我是缺一隻腳的人;如今您跟我一起在精神領域內求道,而您卻從外在的形體方面來找我的不足,不也太過分了嗎?"子產聽後不由馬上改變了臉色,一幅慚愧的表情說:"請您不要這樣說下去了。"

莊子譯文26

西施因為心口痛在鄉鄰間總是皺著眉頭。鄉鄰中的一位醜女孩見到後覺得這樣子很美,回去後也在鄉鄰間故意捂著心口皺起眉頭讓人瞧。村裡的富人看見她這個樣子,都緊緊地關起大門不出來;窮人見了她這個樣子,攜妻牽子離她遠遠的。這醜丫頭只知西施皺眉的樣子很美,卻根本不了解西施皺眉為什麼美。

莊子譯文25

齊桓公坐在殿堂上讀書。一個名叫扁的製輪匠在殿堂下斫木造車輪,他放下錘子鑿子走上殿堂來,問齊桓公說:"冒昧問一下國君,您讀的這玩藝兒都說的是什麼?齊桓公答道:"是聖人之言。"輪扁問:"聖人還在嗎?"回答說:"已經死了。"輪扁說:"既然如此,那麼您所讀的,就是古人的糟粕了!"齊桓公氣憤地說:"我在這裡讀書,你一個造車輪的匠人怎麼可以隨便議論呢?說得出道理來則罷,說不出道理就要處死你!"輪扁從容答說:"我是根據我所從事的工作來看待這件事的。砍削車輪,孔眼寬鬆便容易接插,但卻因鬆滑而不牢固;孔眼緊迫便澀滯難插。不寬鬆也不緊迫,功夫表現在手上,分寸掌握於內心,這些道理我嘴上說不出來,但其中卻大有奧妙。我沒法把這些經驗和體會用語言直接傳授給我的兒子,我的兒子也不能靠我口直接學到,因此,活到了七十歲我還在獨自斫輪。古人沒法用語言說出來的道理不可能傳下來,已經隨著古人死去了!這麼說來,您所讀的也只是古人的糟粕罷了!"

莊子譯文24

朱泙漫在支離益那裡學習宰龍的技術,(費用之高)耗盡價值千金的家產。經過三年多的時間總算學會了宰龍的技術。然而,卻因無龍可屠無法施展學到的技巧。

莊子譯文23

大司馬家鍛打帶鉤的工匠,八十歲了,製作的鉤竟分毫不差。大司馬說:"您的手藝真是巧妙啊!有訣竅嗎?"回答說:"我一直遵守一條原則。我二十歲時就愛好鍛打帶鉤,對別的東西從來不看,不是帶鉤就決不觀察。"這就是所用心的地方,借助了不用心的地方,以至於能長久獲得那用心之處的功效,更何況其他什麼都不幹,全部精力都用在這兒呢!(在這種情況下),萬物哪個不幫助他呢?

莊子譯文22

善於騰躍的猿猴,當它處在楠、梓、豫、樟之類的大樹上時,便可以隨意攀枝引條,自由活動,在其間神氣得很,即便是後羿、蓬蒙那樣的神箭手對它也無可奈何。等到它來到荊棘灌木叢中,便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走著,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內心的驚恐。這不是它的筋骨變得僵硬不敏捷了,而是所處的環境條件變得不利了,不能讓它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啊!

莊子譯文21

衛國賢大夫蘧伯玉經歷了六十個春秋,而六十年與時俱進,(未嘗不)起初認為是對的,到後來又認為是不對的而加以拋棄;很難說如今認為是對的,就不是五十九歲前所認為不對的。萬物都有它的誕生,但沒有誰看見它的根源;都有它的出處,但沒有誰看見它的門徑。人們都看重自己的智慧所知道的,卻沒有誰懂得正是憑藉著自己的智慧所不知道的然後才有所知,能不說這是最大的迷惑嗎?

莊子譯文20

以虛空的胸懷來對待外物的人,萬物都將納入他的胸懷;與外物格格不入的人,他自己尚且無處容身,又怎能容納別人?不能容人的人沒有親近者,沒有親近者的人就自絕於人。傷害人的武器沒有比心志更厲害的了,鏌鋣利劍還在其次;傷害人的大敵莫過於陰陽,它讓你在天地之間無所逃避。其實並非陰陽在傷害你,而是你的心志未能順應陰陽的變化而使自身受到傷害。

莊子譯文19

宋元君半夜裡夢見一個人披頭散髮在側門窺視,說:"我來自宰路水潭,我作為清江的使者被派往黃河之神那裡去,不幸被漁夫餘且捕獲。"元君醒後,令人占卦解夢。占卦人說:"這是一隻神龜啊!"元君問道:"漁夫當中有叫餘且的嗎?"左右侍候的人答道:"有。"元君命令道:"傳餘且來朝見。"第二天,餘且來朝見。元君問他道:"你打魚時捕獲了什麼?"餘且回答說:"我用魚網捕獲了一隻白龜,龜背的周長有五尺。"元君說:"把你的龜獻上來。"龜獻到後,元君又想殺死它,又想養活它,猶豫不決,只好卜問。卜詞說:"殺龜用作占卜,吉利。"於是就把龜剖殺了,在龜甲上鑽了七十二個洞,卜了七十二卦,卦卦靈驗。孔子歎息說:"神龜能夠托夢給元君,卻不能逃脫殺身破腸的災難。由此看來,智慧也有困迫而不能應對的時候,神靈也有預料不到之事呀!一個人即使有絕頂的智慧,也敵不過眾人的謀慮。"